乌鲁克华贵奢靡的王座之上，身形健硕的狮兽温驯地趴伏在神色慵懒的王者脚边，王唇边噙着一丝不以为然的笑，将金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。
他金色的头发如同璀璨的日光，闪耀着刺眼的光芒。
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，我的好友恩奇都？」金发王者如此说道，「这个世界如此宽广有趣，拥有这一切的我，难道没有资格尽情享受吗？」
神之使者低下了他尊贵的头颅，声音平静。
「你终有一日会明白王的职责的，我的朋友。」
……
历史中前半生暴虐残忍的乌鲁克之王，终究被这一言桎梏了一世。
吉尔伽美什自傲于自己作为王者时拥有的无数财宝与荣誉，却又厌恶于那作为王者时拥有的不尽空虚与无趣。
他统治下的人类向他寻求庇护，向他跪伏讨好，这蝼蚁一般的生物如此丑陋，如此脆弱，如此不堪，根本不该让王者投入一点注意。
可是最后，他却为这群污秽之人创造出了一个无人能敌的强国，甚至至死也依旧牵挂这以乌鲁克城邦为主体的国家。
如此矛盾的王。
「满载荣华的苏美尔君王吉尔伽美什啊，您的俊美使花心的神女伊斯塔也为之神魂颠倒，您的身姿使凶猛的野兽也甘愿俯首称臣，您的英武使神造的泥人恩奇都也愿放下成见结为良友。您将您的仁慈像阳光一般铺洒在乌鲁克的每一个角落，教化贵族令他们善良慈爱，治理平民令他们安居乐业，管制奴隶令他们井然有序。您的光辉足以照耀最龌龊之人的内心，令神灵也不由自惭形秽……」
王逝世的那一天，称颂的悼歌伴随着万民的哀切恸哭，飘遍了整座乌鲁克城邦。
那来自四千年前的民众的哭嚎便是梦境最后的景象了。远坂时臣睁开眼，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，看着窗外大盛的阳光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——这就是属于吉尔伽美什的过去吧。
程安予翻开《吉尔伽美什史诗》，企图从那残缺的字里行间看见属于那个男人的一生。
女神宁桑与国王卢伽尔班达相恋并诞下一子名为吉尔伽美什，因卢伽尔班达不久后成神，吉尔伽美什便拥有了三分之二的神格。他是理所当然的人主，在众神的簇拥下成为了统治人类的王。
然而统治人类的君主也同人一样只拥有短暂的生命，他渴求神明般久远的存在，于是将永生奉为宁愿付出一切也要得到的至宝。
但是在好友恩奇都死后，他跟随恩奇都的鬼魂去往了地狱，见证了地狱的恐怖与痛苦，他终于明白身为人是不可能做到永恒的。
唯有珍惜眼前，利用有限的生命尽好为王的职责，才是他作为君主所能做的事情。
——为什么呢？
程安予合上书本，台灯孤寂的光亮使他的脸模糊不清。
历史上那暴戾恣睢的王与之后贤明治世的王仿佛是完全不同的两人。见证死亡竟有这么大的威力，能将一个人改变地如此彻底吗？
而且神在吉尔伽美什身上降下的神罚居然是「永远不老」，以一副年轻的样貌活着直到死去，这不应该是凡人梦寐以求的所在吗，这种惩罚也会令吉尔伽美什感到痛苦吗？
简直和他过去那个腐朽古板的家族一样奇怪和无法让人理解。
说起家族，程安予对此绝生不出什么好感。
在遇见威廉姆斯夫妻之前，家族在他心中便是那种最先将你抛弃的东西。表面富丽内里溃烂，便是他记忆深处家族的模样。他甚至不愿多想那一切，因为伴随而来的记忆中绝缺不了七年多灰暗狼狈的逃亡。
“你这个杀人魔！”
“该死的黑巫师，你今日犯下的罪过定受来日天罚。”
“丧尽天良的程家逆子……”
黑巫师。黑巫师。黑巫师。
每个人都因为这个名头意图将他逼入死境，把他赶尽杀绝。甚至于在他消失后，历史上也要将他形容为一个十恶不赦的狂徒，那纸张的字里行间似乎也因此染上了腥臭的血迹。
程安予自嘲地冷笑了一声。
不过他对此也没有什么可辩驳的，他的确因为追求一个人的生存而牺牲了无数人的生命。
因此他也并不意外自己被圣杯赋予的职阶是**enger（复仇者）。那是只有世间绝对之恶，才会被赋予的职阶。
以血肉为食，以恶意铸身，以诅咒凝魂。
即便用耶和华亲赐的圣水也无法洗净其身之罪，就连春之女神亲手编织的花朵也无法掩盖其身之煞，大天使们折去的十二翼也无法使那满身之孽褪去丝毫。
他可能就是这样的存在吧。
——毕竟他双手沾染的是永远无法洗净的杀戮啊。
皎洁如雪的月华点落于指尖，垂着头的程安予盯着那一点微光，滑落的发丝在他的脸颊上打落下大片的阴影，但幽深的黑眸却映照进了那银白的光点，渐渐走近的克里斯蒂娜也不仅怔愣了片刻。
即便对方周身环绕着的魔力充满令人心生不宁的煞气，几乎要拖曳及地的黑袍将他紧缚其中，做工精细的锦靴在轻柔的光芒下暗烁着魔纹，远远望去像是包裹在黑雾中般。
但这一切依然无法掩盖巫师如画的眉眼，月光映在他眼中仿佛星子悄然落入夜空，美得令人屏息。
“蒂娜，还不睡吗？”
蒂娜闻言摇头道：“使魔传回消息，Lancer（枪之骑士）与其御主被Saber（剑之骑士）参战组杀掉了。不过我过来主要不是和你说这件事……Saber（剑之骑士）的御主刚才向我传达了希望结盟的意愿。”
面对浩瀚的夜空，远坂时臣饮着杯中的红酒，嘴角微微扯动：“真令人惊讶。”
一旁的吉尔伽美什对远坂正高兴的Lancer（枪之骑士）出局一事并不感兴趣，所以他只是敷衍地应和了一声，专心地摆弄着面前的小木盒。
那是不久前远坂从巫师界带回铸就的魔杖成品。
要在什么时候以何种理由送给那个巫师呢？
吉尔伽美什一边盯着那装着魔杖的木盒，一边思考着皱起眉来。
王有些苦恼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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